“爸，这些行李你就带回去吧。我进了冬眠仓不吃不喝，连衣服都不用换，这些也用不上。”
“用得上用得上，这不还有几天才上飞船吗？”
“爸，冬眠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复杂的，无论饮食还有穿着航天部都有自己的规定，我这边真用不上，快拿走吧。”
“欸，欸你这孩子……”
王老师和王德已经在做最后的分别。他们两人的对话带着一丝既视感，让我想起大学时每次放假结束，我要返校，父母总会在我的行李箱里东塞一点西塞一点，连纸巾牙刷这些生活用品都不放过。我跟他们说大学那边都买的到，而且东西多了我拖着也重。最后没聊两句，我就匆匆忙忙地走了。
工作人员静静等待父子俩之间的絮叨，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。
直到王老师支支吾吾，再也憋不出一句话时，王德终于要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。
王德身影渐行渐远，只是走到一半，突然转过身远远地朝王老师挥手。
“爸，照顾好小丽！”
“知道了，知道了。”王老师还是笑呵呵的模样，一如常态。
“我走了！爸！”
王德的身影终是消失不见，王老师却依旧还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，也不知道是对一旁的我说，还是喃喃自语，“走了也好，走了也好……”
“王老师……”
“嗨，你这孩子，”王老师听出我语气中的低落，笑着安慰我道，“没事，我替我家王德高兴呢，他有活下去的机会，比待在地球上等死要好。既然人也送走了，那我也该回去了。”
“王先生，请您跟我去休息区稍息片刻，中午吃完午餐会有专车送您回去的。”其中的一位工作人员上前指引王老师。
我有意想送一送王老师，但我没有理由玩忽职守。而且亲人分别这一幕，这些天已经上演了不知多少遍，王老师算是情绪控制最好的一批。于是我跟詹宇只字未提，也不想打乱她的工作节奏。
直到一小时后，我趁着一段空隙前去厕所方便。
隔壁的隔间传来一阵咬着牙的啜泣声，起初我以为只是错觉，就像脑鸣一般若有若无。
那声音如同小狗挨打后的呜咽，憋在喉咙里，不敢嘶声力竭。持续了好一段时间，我听得真切了，才敢确定隔壁有人。
声音带着一丝熟悉，却又因颤抖难以分辨。
“唉。”
我默默地在心中哀叹。
……
午休之际，李闻仲时隔多日终于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。
没有我想象中科学狂人把自己糟蹋得胡子拉碴那般，李闻仲还是一副干净的优等生模样，云淡风轻地招呼我共进午餐。
我问道：“听说你闭关搞自己的项目去了？怎么，已经有成果了？”
“成果算不上，咳咳，”李闻仲清了清嗓子，“不过倒是取得巨大进展了。你知道冬眠仓最大的风险在于哪吗？”
我配合地说道：“哪？”
李闻仲得意洋洋地解释道：“苏醒时心脏的承受能力！让人体陷入低温，保持类似动物的冬眠状态，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类似的技术了。可是有关冬眠仓的技术却一直研究不出来，问题就在于如何让人类正常复苏！其中血液流通是复苏的关键，心脏则是供血输血的关键，只要搞定心脏这一块，冬眠技术就可以说是完全成熟了！”
“哦？我还以为大脑是关键呢。”我对这些研究只是一知半解，于是随口说了一句。
李闻仲一听，笑道：“你要知道，幸好大脑不是冬眠关键，不然将近百年停滞不前的大脑研究，可无法支撑起目前的冬眠技术。人类的大脑太复杂了，哪怕处于冬眠状态，脑电波也还在运作，我们进行过冬眠实验的人员，一觉醒来都报告称自己处于长期且鲜活的梦境中。这简直就像谜一般，难以解释。咳咳。”
李闻仲扒了几口饭，又干咳了两声，这时我才反应过来，对方的脸色不大对劲。
“生病了？”
“没事，”李闻仲笑了笑，“休息的少了，可能有点发烧，睡一觉就行。”
“你可别忘了你也是这次诺亚方舟计划的十万人之一，真要在这种关头把自己搞生病了，错过了进冬眠仓的时机，可能就真要留在地球了。”
“想什么呢，科学院好歹也算我半个家，这是我的地盘，落下谁也不能落下我呀。”
“哦，也是……”
差点忘了这家伙还是个官三代了，如果不是要逃往外太空的话，他自己也都要接任部长了。
李闻仲强忍喉咙的干痒，捂着嘴继续说道：“总之呢，我这次研究的项目，最大的贡献就是可以百分百保证即便冬眠仓损坏，冬眠者也能正常苏醒，不然按照以前的数据分析，冬眠仓非正常停运会导致冬眠者约有百分之十的概率死亡。不出两天，剩余部分的研究就能结束。这次还好赶上了最后关头，时间紧迫，倒也没能做出多么重大的成果，不过也算是就事论事，正好弥补了当前的一点小缺口。咳咳。”
“唉瞧你那憔悴样，跟我当初第一次找你看病有的一拼，”我埋汰了他一句，我对他那些研究可提不起多少兴趣，老是讨论这些会显得我太不聪明，“赶紧回房睡一觉，我给你找点药。”
“知道了！你可和我家老头子越来越像了，唠叨！”
……
安置好李闻仲，接下来几天的接待工作也如流水般顺其自然。诺亚方舟计划的选拔人选，早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了，有些人半途中发生过意外，所以人员变动也非常频繁。听李纳赐老爷子说，诺亚方舟计划曾向外界三十多万人递过橄榄枝，可是却仍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，一一拒绝了科学院。
暂且不提拒绝者是怎么想的，反正能留到现在，终于登上诺亚方舟的人，内心的声音肯定都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。所以这么多天的工作，竟然没有碰上一件令人难堪或者难办的事，每个冬眠者都无比配合科学院的工作者，即便他们也会露出留恋、难过的神态。
詹宇给我放了两天假。这也是我最后的假期。
再次见到赵倩倩的时候，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。
还是那家咖啡店，我获得超能力后第二天就请赵倩倩去的那家。这里的装潢没怎么变，价格单也没变，但是此时此刻来到这里的客人已经财大气粗，两个人各点一份缤纷水果香草巴菲都不带眨眼，顺带两份浇了双层蜂蜜的华夫饼——我一人吃两份华夫饼的那种。
吃不完就剩的那种！
对了，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在这家咖啡店点过咖啡？
“喂，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五次盯着我发呆了。”
赵倩倩不满地叹着气，“你要是觉得我好看，一不小心看呆了我还能原谅你。”
“没，我只是单纯在发呆。”
“哦，那没事了。”赵倩倩轻哼一声，舀了一勺冰淇淋，撇过头不看我。
我心虚地低下头，用叉子把华夫饼分尸多块，泡在蜂蜜里搅拌许久，却始终没有心思吃一口。
因为我刚才是真的看呆了……
不过绝对没有看呆五次！这女人就会胡说，明明就四次。
赵倩倩大约在我视野中消失了两个月，虽然期间也有过网络上的交流，但是这段时间正忙，全身心都投入在科学院的工作，所以也没把赵倩倩放在心上。
然而空闲下来，终于再次得空见到她时，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，我似乎这辈子都未曾有过长达两个月的时间，与赵倩倩分隔。
从我开始工作起，认识赵倩倩，到现在，除了国庆节休假之外，我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二次长达一星期以上没见过赵倩倩的经历。
当然，这也说明不了什么，毕竟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，天天见面很正常。就算到了科学院，也是同病相怜，一起被绑票过来的票友。关系好一点，比普通朋友稍微好那么一点点，也是很正常的事。
嗯，没错。我现在也没有——丝毫没有极力说服自己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。而且赵倩倩长得漂亮，在科学院每天看到的基本都是男人，一时间见到赵倩倩挪不开眼也情有可原。绝对不是因为有那方面的想法。
学学人家王德，末日当头，就应该放下儿女情长！这个时候徒增些念想，不过是伤害他人罢了。
可是时间愈紧迫，我一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地球，我愈担心自己后悔。明明相处这么多年都平平淡淡地过来了，为什么最后关头我的执念却无限放大，每一刻的停滞不前，都让我备受煎熬，仅仅是盯着对方片刻，也让我为之失神。
“你还几天就要上飞船？”赵倩倩问道。
我缓缓拉回思绪，沉思道：“大概，快的话一个月不到，慢的话两个月以内。”
“这样啊，那火箭发射地点在哪？”
“南海那一块，反正偏僻得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就是。”
赵倩倩听后歪着脑袋想了想，“那火箭发射那天我还能留在科学院，亲自去现场观看吗？”
原本正常的规定就是等我上飞船后赵倩倩才能获得人身自由，可是她所说的这番话，我还真没考虑过，“嗯？你想看火箭发射吗？”
“给你送行嘛，”赵倩倩莞尔一笑，“你离开地球那天，家人朋友都不在在场，看着多可怜呀。我去陪陪你呗。”
“好呀……”
我不禁露出微笑，笑着笑着便觉得眼眶和鼻子有些酸重。
明明过了今明两天，一切念想就都可以断了。明明忍了这么久，一步也没有逾越。明明……
我这么喜欢赵倩倩，却从来都不敢说出口。
我摇摇头，深吸一口气，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。坐在对面的赵倩倩此时表情上还一脸困惑，因为发觉我的情绪不大对劲，悄悄地俯着身子抬头观察我。
“赵倩倩，明天晚上有空吗？”我问道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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